闊別三十二年的同學會過後，從澳洲回來的郭同學抱怨沒趕上，因此再約了一二十位同學在台北小聚，席前有某同學提議去看已經眼盲的另位徐同學。這位徐同學曾經是我蠻要好的死黨，國小同學、國中三年也同學，他羨慕我繪畫才華、我跟著他活潑到處好玩去；還記得到溪畔野炊、海邊玩沙、郊外寫生，沒事也到處調皮去；但是大學各自南北後就沒連絡了，直到大學畢業後才聽聞同學說他成大畢業後，發生些事故以致雙眼盲障。

陸戰隊退伍後，出社會多年來，大部分事情都不會逃避，唯獨知道這徐同學的情況，不知如何面對老同學這樣的變故，從來不曾去探望過他，有想卻沒做也已經二十多年了！
毅然答應某同學的提議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而去；見著面的第一眼，已經有三位同學先到，當然在正常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這這位已經不認得的老同學，雖說原就知他已雙眼盲障，不過見了面還是讓我怵目驚心；數十年的歷練讓自己瞬間就強自鎮定，所幸久別的招呼應該沒有顫抖聲，而心酸地來個久久的滿懷擁抱。

彼此說好久不見，感覺卻好怪異，緣於他根本不能看到我；原以為這位同學只是部分視障，見到他第一眼的怵目驚心，除了他眼睛全盲以外，讓我難過的是那眼睛該說只是肉紅色的小孔洞，而曾經是英挺的位置也只剩鼻孔，傷疤在他臉上已不算什麼，佈滿整張臉的硬痂、殘缺不全的五官，更該說是張「不是臉的臉」。

到這位同學的按摩工作室時，已有同學陪他下象棋，稱讚這位同學聽聲就能下棋，換來的是他得意的自豪，原來這位同學雖雙眼全盲，竟然能同時和二位棋友對弈。而男人幫在一起擺龍門陣，一樣的彼此遞菸點火；這位徐同學在點菸時，另外同學不斷在旁提醒火沒著，而徐同學默默沒理睬，只是專注的將點火的大拇指緊靠火苗，持菸的另一手拇指緊抵點菸頭緩慢點菸，純粹用兩手拇指來感覺火苗的熱，和我們平常人用眼睛來觀察點火是迥然不一樣的體驗。

他帶我到工作室的後房聊了多年來的際遇，雖然他只剩一個人孤單過活，但這位同學的談話很少悲憤或怨恨，反倒開朗的聊著過往的點點滴滴，有成大橄欖球隊的光榮、有令人艷羨且自豪的歌喉、自做詞曲的驕傲……；過程中我職業本能而一樣地目光接觸和他對聊，加上手勢與肢體來強調說話的重點；後來才不禁自覺 - 我這些肢體語言是不會被目見得到回應的。

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同學，這輩子註定要在暗無天日、黑漆漆的世界中生活；但欣慰的是聊天中他不時會笑出聲，只是略帶著蒼殤及無奈；聽著他間斷的笑聲，讓我覺得詭異的是那發出笑聲的臉孔，完完全全沒有任何變化，這種笑容是我從來不曾看過的 - 沒有笑顏的臉。

一直到離開老同學工作室前，除了暗自震驚還有來自於內心掙扎，因為我曾經在台北街頭見過他，而再見面時卻沒告訴他；已經不記得是何時何地在街頭見過，但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絕對讓人過目難忘，我心疼又愧疚的是~曾經在街頭讓我倒胃又憐憫的陌生人，卻是我好久不見:相見不識的老同學。

輕閉雙眼走出他家大門，除了感受他視障的世界，想著人生不也偶有類似情境，周遭就有相見不願識的朋友，換個角度易位一下就不需要冷漠對人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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